二十年前牛家村
天逢大旱，久无甘霖。土如龟壳裂，人似蝼蚁生。
牛家村的百姓世代依靠庄稼过活，非死几乎不踏出这大山半步。
突逢久旱，简直是老天要整个牛家村的人都断子绝孙。
只是这世道不止牛家村的人没饭吃，其他地方也都大差不差。
这里的村民饿的连草皮子都抠干净了，居然还有人来分羹。
来的是个女人，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干瘦干瘦的，却也能看出她长着一副好皮子。
她来的时候女人们正在田里捡拾黄土块子，老远看着一个骷髅似的人影过来，没来得及说话就一头栽在了地上。
女人们心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死了，便商量着把她带去了一个奶孩子的人家里。
那当妈的肚子里还剩些奶.水，滴了几滴，救了女人一命。
她说她叫莺儿，是打南边逃荒来的，家里人都死在路上了，就剩她一个沿路跑到了这。
尽管她身世悲惨，却并没有人愿意留她。
毕竟这时候各自谋生，她来了，就意味着要从别人嘴里抠食吃。
村民要把莺儿赶出去，可她却赖上了，说什么都不走。
最后还是一个年近四十的老光棍好说歹说，答应把自己的吃食分给莺儿，绝对不麻烦别人，这才留下她。
村子里的人过的尚惨，屠老四却不同。
他隔三差五提着刀打着赤膊出村子，回来的时候会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布袋子。
大家都知道他出门就是去镇上替官家砍头去了。
甚至有人猜测那布袋子里装的是不是人肉。
这么一传，大家才发现好像有段日子没看见屠老四吃东西，他却还是水光溜滑的。
出事的那天是晚上。
莺儿大概是饿的不行了，撺掇老光棍跟踪屠老四，看看他是不是私藏了吃的。
老光棍听了莺儿的，屠老四半夜回来以后他就悄悄跟着。
竟看见屠老四进村以后直接去了那奶孩子的人家里！
老光棍一看，笃定屠老四有吃的偷偷给那户人家。
莺儿一听气的不行，心想屠老四有本事，为什么不叫大家伙一起活下去？
于是她撺掇了村里不少人，当晚就给人家的院子围了，要屠老四把吃的交出来。
屠老四是什么人？
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从来心直口快。
他当然看不上莺儿这咄咄逼人的做法，出门就跟她吵了起来。
“好你个杀千刀的，村里人你一个都不管，就管她？她的孩子是你的种不成？”
“臭娘们！瞎说什么！人家奶孩子，你也奶？”
莺儿急了，尽管没什么力气，她还扯着嗓子叫。
“有你这么做人的？大伙都要活不下去了，你自己倒是吃得好！就眼睁睁看着我们都死吗？”
屠老四心是善良的，他拿回来的东西是官家赏的。
就那么一小点，他都攒起来了。
就怕分的不平了，村子闹起来就不好了。
反正现在还有草皮黄土可食，他想着不如再攒一些，好让大家吃个痛快。
莺儿这么一闹，大家伙纷纷把矛头指向了屠老四，怪他见死不救。
就连受了恩惠的那个奶孩子的妇人，都一起作践着骂了。
屠老四百口莫辩，不管他怎么说都没人信他的。
再加上当时他年纪还轻，一肚子的刚烈，当即就放了狠话。
“宁可全村人都饿死，休想分我一杯羹！”
说完，屠老四就把所有人都赶走了。
莺儿不服，过后两天又追着屠老四和那个妇人骂。
全然已经不记得那个妇人曾救过她的命。
谁料那妇人是个经不住事情的，人家骂了两句，她竟悬梁自尽了。
连同她还未满月的孩子也被她亲手掐死了。
不掐死，那孩子也活不下去。
这事在屠老四心里种下了刺，拔也拔不掉。
又是几天过去，老天还是没开眼。
牛家村的黄土块子都已经被吃干净了。
村民实在受不了了，就把生的希望寄托在了屠老四身上。
屠老四松了口，说，“只要莺儿给我和大姐叩头认错，那大家就都有一口吃的活命。”
莺儿也听说了这事，可她说什么都不认，不肯低头。
她始终觉得，屠老四分吃食是该的，谁叫她是牛家村的人？
所以她无论如何也没答应。
村民现在自然是偏向屠老四的，他们好说歹说的劝，屠老四终于心软了。
不过他也不是随便施恩的，认了错磕了头，才给吃的。
好不容易能填肚子，村里人那还顾得上那么多，一个两个都磕了头，也都拿到了吃的。
除了莺儿和那个老光棍。
其实老光棍也想活下去的，可莺儿说什么都不肯。
她似乎笃定了，屠老四会给他们分吃食的。
谁料一等就是几天，两个人对峙起来，谁都不肯让。
这场闹剧最后以老光棍的死结束了。
老光棍是被撑死的。
撑死在了屠老四家。
连同莺儿的那份一起吃干净了。
莺儿把所有的过错归咎在了屠老四身上，她认为是屠老四害死了老光棍，她的救命恩人。
老光棍死的当天晚上，莺儿饿死了。
后来有人找屠老四说，有人听见莺儿死的那天晚上一直在唱曲子。
怪瘆人的。
曲子说，“今我下九泉，来生必定见。啃恶人骨，吸恶人血，吃恶人肉。”
大家心里明镜似的，她说的这个“恶人”就是屠老四。
莺儿死后不久，天降甘露，这一灾只有老光棍和她没挺过去。
后来这件事时时流传，有人说其实莺儿早就已经疯了。
她也不是饿死的，而是吃了老光棍尸体上的肉，活活把自己撑死的。
她临时之前唱的那首曲子其实是诅咒，就是因为她活着的时候没能争的过屠老四，要在死后找屠老四寻仇！
这件事越传越邪乎，似乎这本就该是事实。
没错，这就是事实，屠老四心里比谁都清楚。
好在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太平。
人们丰衣足食，熬过一灾，很快就把这件事淡忘了，再也没人记得。
也没人记得这个灾荒年头自己跑来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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